“具体的税务基准提高到哪种程度了?”戴安娜问。
“你有注意到赛里维斯的占地面积和地理位置吗?”苏西说,“所有运货出海的大港口都由赛里维斯的地方政府控制,所有出海的长途运河也都由赛里维斯开掘和维护,然后所有铁道的运营——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公用的——也都有赛里维斯的地方政府参股,最后,这座城市还承担着勒斯尔板块相当大比分的商品消费。于是,所有货物经过铁道、河流和港口时,都会被多次征收税款。”
“交通枢纽的作用就是这样。”戴安娜评价,“人们不得不为此承担义务。”
“但从其它人——不止是抗议者——的角度来看,这通常意味着他们被征收了太多税款,多到无法负担的程度。名义倒是很多:维护和修建通往勒斯尔整个板块的铁路,为了维持南境的秩序往这个无底洞里大量投入财政好几百年,然后是往遥远的黑暗之地派遣数以万记的军队,现在又开始地震频发。虽然关乎勒斯尔命运的战役正如火如荼,共和国的人们反倒更关心税务问题呢。”
“呵......”
戴安娜似乎不想评价此事了,只管往冷萃咖啡里加糖浆。戴安娜是这种态度,苏西没感觉到奇怪。她对戴安娜的性格和态度相当了解,也知道她为统治阶级做过多少事。虽然戴安娜理解平民的处境和困难,不过,她从来都不会把立场往底层靠拢。每次和戴安娜谈话,对方都直言不讳,这种直言不讳也总在加深苏西对她的认识——她下达决策的方向全都是自上而下的。
“你的立场向来站在这些抗议者对面,我说的对吧?不列颠的大贵族戴安娜·卡文迪许。”苏西也抿了口咖啡。这么久时间过去了,戴安娜自然了解她的口味,——苏西喜欢强烈的苦味,她却喜欢甜味。这就是为什么戴安娜要往自己的咖啡里兑糖浆。“我可是平民阶级,”苏西说,“小时候,我还生活在渺无人烟的荒岛里。”
“我本该多多留意才对。”
“留意怎样才能骗他们好好工作吗?”
“你难道不明白吗,苏西?”戴安娜若无其事地说,“政府无法控制所有自然的河道位置,也不会为了私利就去毁掉古代帝国连接各地城镇的公路。但是,可以容纳大型船舶的运河也好,高效率的铁道运输也好,都由赛里维斯政府机构拨款建设,——尽管利用它们需要缴纳的税款相当高昂,不过就事实而言,这些高效率的运输方式可以让行商们得到更多收入。”
“所以?”
“如果他们不愿意多交税款,他们可以走古代帝国的大道和自然形成的河流。”评价之后,戴安娜借着苏西的肩膀支起身来,去翻自己的行李包袱。苏西瞄了她打开的帆布挎包一眼,发现这是戴安娜备忘用的记事簿,翻开的页脚里写了很多欧甘文字的注记。戴安娜刚准备放下她端着的杯子,火车却突然一个急刹,她砰得一声跌坐在座椅上,咖啡溅得戴安娜满脸都是,还顺着衣服渗进了胸口。
“想来这就是报应了。”苏西也评价到。
“如果这种程度的小事就是全部报应。”戴安娜叹了口气,“那我可就太欣慰了。”
“看来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。”
这时,帕尔指着戴安娜沾满污渍的脸躺倒在床铺上,狂笑不止,两只纤细的脚在被褥上踢来踢去。
“这位恶魔小姐经常这样吗?”戴安娜转向笑声传来的方向。
“一如既往。”
“她这样看起来还挺漂亮,人皮是从哪来借来的?”
“大爷我就算变成愚蠢的人类的样子,也会拥有让你们自惭形愧的美貌!”
“人皮是她自己惯用的,不过为了融入环境,就从七城大沙漠的棕色换成赛里维斯常见的白色了。”苏西看了帕尔一眼,又补充道:“就像萨塞尔那样,失控的话,就会很容易把真容挣脱出来。最后,她的头发是我的。”
“你是这个赛里维斯的地方政策的获益人?”帕尔忽然问。
“获益?”戴安娜问,“准确来说,包括我在内,甚至在共和国以外,很多人都是赛里维斯地方政策的受益者。要是没有这些税费,南境就不会撑这么久,铁道就不会铺设的这么快,军工建设也不会发展到让我们朝黑暗之地输出武力的程度。可能你们不知道,我的家族也在赛里维斯有参政的议员,不止一个,他们也不止一次投票支持这些政策,还提议过一次。”
“提议?”苏西问。
“我提议利用经济杠杆迫使外城区接受更集中的管理,以及在暗地里支持各种民间行会,收买行会领袖,好对他们行会的成员进行征税。”戴安娜说,“你知道的,就是那些贫民窟和遍布乞丐、苦工的港口边缘。这些人过去都被看作奴隶一样的垃圾,不过经过商谈和实际考察之后,我觉得从他们那儿征收较低的税费可以弥补很多财政缺口。相比于利用这些庞大、无用的人口来说,把几个行会领袖养成贪腐的肥猪实在不值一提。”
“‘我提议’是怎么一回事?”苏西追问。
“嗯......我前几年在赛里维斯接受索莱尔大人的指导,”戴安娜犹豫着说,“所以,我就借家族参政的议员之口......总之这件事你们两位知道就可以了,我甚至没有告诉过亚瑟王。”
“那些贫民窟的苦工受更多苦了?”帕尔又问。
“没有,”戴安娜说,“我相信我的提议让他们过的更好了,因为地方政府参与了维护秩序,而秩序就是比单纯的混乱要更好。”
“你真没劲。”帕尔对戴安娜比了个鄙夷的手势,“你根本不配当邪恶的贵族。”说完她就撇过脸,仿佛是戴安娜伤害了她的期待一样。
“没有什么邪恶或善良之分,”戴安娜边说边摇摇头,用湿巾擦拭干净脸上的污渍,“我只是在争取必要的权与利罢了,毕竟,家族不是只靠血脉就能维持的。”